I'm more horse than a man.

【东纶】荒唐的信仰

*名字取自《亲爱的怪物》的一句歌词

*民国au,剧情和背景都是我瞎编的,请勿带入真人及历史

*第三人叙述,我爷爷=汪东城,小少爷=炎亚纶,“我”是谁并不重要

 

 

 

爷爷的葬礼安排在老家附近一家殡仪馆,我去的时候正淅淅沥沥地下着些雨,雨势不大,但整个天空都蒙了一层灰色。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少,我打量着来宾们的神色,看不出喜悲。人们如同公事公办一般,走到遗像前鞠一躬,顶多向我父亲寒暄两句,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父亲看到我来了,递给我一柱香,示意我去送爷爷一程。

这时我才将目光扫向爷爷的遗像,他穿着军服,还年轻,眼角眉梢透露着一股子神气。他在那时恐怕是个人人都艳羡的美男子吧。

父亲跟我说,老头走之前已经糊涂了很久了,常常对着他们说些听不懂的话,喊他小少爷,父亲冷笑一声,说我哪有命做少爷,跟着这老头子,受了不少罪。

父亲到底还是有些怪爷爷的,可他还是替爷爷送了终,他说糊涂了也好,睡了一就没再醒过来,走的还算安详。

 

我低着头看着爷爷的遗像,想起我小的时候,常常缠着已经老去的爷爷,让他给我讲故事,爷爷早年没念过什么书,肚子里也没什么童话,只能讲些他自己的故事。

他会讲他的童年,父亲早逝,母亲生病,他十几岁时就开始拉黄包车为生,他那个时候总喜欢在一所中学门口揽活儿,学生仔们没有成年人的迂腐,对他们这些底层人民总是很照顾。

就是在那所中学门口,我爷爷遇上了“小少爷”。

那是个动荡的年代,外患将至,内忧却还未除,警卫每天都在广场上抓发传单的学生,小少爷逃得太急,浆糊洒了一身都来不及去揩。到底是个少爷,腿脚跑不过那些常年跑腿的差人,小少爷被追得躲进了巷口。

我爷爷当时正在那儿凉快着,小少爷就这样不偏不倚撞进了他的视线。

小少爷跑得直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爷爷,黄包车多少钱。

我爷爷看他急,恶狠狠宰了一笔,小少爷有苦难言,还是坐上了黄包车。

我爷爷满以为自己逮了大便宜,谁曾想却惹了个大麻烦。

这个小少爷不是普通的爱国学生,他是那群学生的“头头”,巡捕房要抓一个“典型”,他就是那个儆猴的鸡。

而我爷爷当时并不知道,他拉着小少爷呼呼啦啦跑了几条街,我爷爷年轻力壮,浑身蛮力,甩得警卫们连影子都不见,他满心得意,侧过头问小少爷该去哪儿。

小少爷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他能去哪儿,他刚刚暴露了身份,恐怕警卫现在已经堵在家门口了。

我爷爷看小少爷不说话,才放缓了脚步,他迟疑地又问了一遍。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小少爷说。“去你家吧。”

“少爷您别说笑了。”我爷爷只当这是句笑话,“哪有客人去车夫家的道理?”

“刚才你也看到了,警卫在追我,你帮我逃了,你也是帮凶。”小少爷表情里没有一点讲笑话的意思,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爷爷,这眼神把他没说的那后半句补齐了——瞧,你跟我拴上了,我要是躲不过这一劫,你也跟着一起死吧。

我爷爷这才深知上当。

小少爷有种不容置疑的理直气壮,这样的理直气壮,必定是衣食无忧的环境下才能养育出来的。我爷爷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小少爷,虽然身上的胶水已经干巴,反射着些油腻腻的光,帽子早已跑丢,头发一根根站立着,可看他那白净的脸蛋和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我爷爷断定他非富即贵。

 

“好好的少爷,学人家搞什么运动哟。”

 

这是我爷爷对小少爷的第一句评价。

 

 

 

我爷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窝藏了一个“逃犯”,“逃犯”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习惯了使唤人,遇上我爷爷也不例外。爷爷在照顾病重母亲的同时,被迫又多了一分照顾来历不明小少爷的工作。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爷爷就拉着黄包车又去了学校附近,不光是想拉活儿,还想打听打听昨天的事情。

他在学生们吵吵嚷嚷的议论里终于打听到了小少爷的身份——他是城里富商吴家的独子,我爷爷听了心里直哼哼,也只有这些有钱有闲的公子哥才会为了摸不着的“国仇家恨”整天头破血流,对于当时的我爷爷,能够和母亲平平安安的活着,已经是奢望了。

小少爷的一腔热血,对他而言不过是生活的调剂,他又能受到什么伤害?估计不出几天,吴家花钱通融通融,他就又能大摇大摆去上学了。

可是我爷爷没有这个资本。

天色渐暗,我爷爷忍着一腔的牢骚回了家,他想赶走小少爷,如果他还算有点良心也不会出卖我爷爷。

可是走进家门,我爷爷就忘掉了刚刚积攒在腹腔的所有牢骚。

他看到小少爷竟然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帮他母亲擦脚。

小少爷听到我爷爷回来了,抬起头对着我爷爷笑,这笑带着三分的羞涩和七分的坦荡。那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爷爷家也只有一小盏煤油灯,为了省那点可怜兮兮的煤油,油灯捻子剪得一短再短,可是小少爷的那抹笑,好像自然带着些光,就像那天晚上皎洁的月亮。

我爷爷的心就像水一样的融化了,他忽然说不出一句赶人走的话,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少爷也许不是他刚开始所以为的那样颐指气使,他鼓胀如刺猬的外表下,其实有颗玻璃般剔透的心。

“妈妈的鞋不合脚了,把脚都磨破了。”小少爷向我爷爷解释,“等过些天风头过了,我去给妈妈买一双鞋。”

而这一切,我爷爷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他只知道埋头赚钱,自以为只要家里人吃饱了就一切都好了,却没有发现母亲一直在自责,她怨自己无能怨自己是累赘,甚至连鞋不合脚都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儿子。

可那个看似不近人情的小少爷却轻而易举的亲近了母亲,母亲的眼睛不太好,她分明看谁都不清,可却紧紧地盯着小少爷,脸上挂着的是自从爷爷的父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笑。

我爷爷那一刻,忽然有点希望小少爷能在家里多呆几天了。

 

可惜就如我爷爷最初预料的那样,没过几天小少爷的家人就为他打点好了一切,小少爷没必要再躲在爷爷家里了。

我爷爷本以为从此之后都会跟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少爷再没什么瓜葛,谁知小少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刚刚回学校读书的第一天,就朝校门口的我爷爷怀里塞了个包裹。

我爷爷莫名其妙,问小少爷这是什么。

小少爷笑得好一派坦荡天真,他说这是给妈妈买的鞋。

他管爷爷的母亲叫“妈妈”,亲切的仿佛真的是爷爷的一个兄弟。

爷爷摊开包裹,是一双软底的皮鞋,他哪里见过这样贵重的礼物,他追上小少爷,拽着他的胳膊,对小少爷说,他不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小少爷好像生气了,两腮鼓了起来,他气哼哼地告诉爷爷,这是他寄宿在他们家的房钱和饭钱。

“用不着这么多的。”

“我说用得着就用得着。”小少爷又摆出了一副不讲道理的姿态,真是奇怪,每次他这样做,似乎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变得必须合理起来似的。

 

 

 

小少爷出身优越,从小想要什么他就一定可以得到,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最大的挫折恐怕就是上了巡捕房的黑名单,而他显然不在乎。

小少爷依旧我行我素,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这其中还包括追求我爷爷。

 

我爷爷直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他到底哪里吸引了小少爷,小少爷的身份,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遇不到,为什么偏偏瞧上了他这么一个脏兮兮的车夫?

 

小少爷开始格外的照顾我爷爷的生意,回家明明不长的路程,他偏要坐爷爷的黄包车,让爷爷拉着在城里四处晃悠,直到太阳渐渐西下,他才恋恋不舍地让爷爷打道回府。

他还会在不上课的时候去到我爷爷家,陪爷爷的母亲,跟她聊天,等爷爷一天劳累后回到家,总是能看到有两个人在等他。

有那么几回,爷爷就要恍惚觉得——这就是家。

在遇见小少爷之前,他所想象的未来,无非也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但在遇见小少爷之后,他忽然觉得,他可能可以拥有不一样的未来。尽管这未来虚无缥缈的像一场幻觉。

最可怕的是,爷爷竟然把幻觉当真了。

 

有一次,我爷爷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客人,说我爷爷手脚不干净。爷爷虽然过得清贫,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八瓣花,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做偷鸡摸狗的事。奈何这客人有头有脸,闹到巡捕房,没有人相信我爷爷。

小少爷闻讯而来,保了我爷爷,我爷爷第一次发现,小少爷竟然这么能讲,他舌战群雄,将那些偏听偏信的官大爷说得哑口无言,他说尊严不是用金钱来堆砌的,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爷爷那时真的相信,小少爷不是一时兴起,他是真的在理解我爷爷。

他接受了小少爷的追求。

小少爷爱得坦荡,第二天便理所应当地牵起了我爷爷的手。

 

“那时候的学生,都喜欢搞恋爱自由嘛。”我爷爷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尽是苦涩。

或许爷爷只是小少爷轰轰烈烈爱情里的一支调味剂,一罐他从来没有喝过的饮料,他只是想尝一尝,也只是尝一尝而已。

我爷爷也是昏了头,还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可以和小少爷有些什么。

 

天已擦黑,我爷爷卸了黄包车,本想回家的,却在街边看到有人卖烤红薯。

他想起小少爷最喜欢吃烤红薯,小少爷怕烫却还是要一口口嘬烤红薯的样子,就像一只有趣的小仓鼠。

我爷爷狠了狠心,买了一只,这几乎抵了他半天的工钱,可是他想到小少爷笑得两眼眯眯的样子,却觉得特别值得。

等我爷爷捧着快要冷掉的红薯去见小少爷时,他看到了一群在放孔明灯的学生,孔明灯上写着他们的祈愿。

我爷爷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最显眼的小少爷。

他听到他们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他们唱着打倒列强除军阀。

而这一切跟我爷爷毫无关系,小少爷或许能试图去理解他的悲欢他的愁苦,而小少爷的悲欢,小少爷的愁苦,小少爷胸怀的天下,都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

怀里的红薯直到变凉,我爷爷都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走进那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间。他知道,他格格不入。

 

他知道他跟小少爷之间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这沟壑不是单凭小少爷的善良天真就可以填平的。

可是当时的小少爷并不知道这一点。

 

 

 

“您和那个小少爷,就因为一只烤红薯分开了吗?”我很不解,这样问爷爷。

爷爷听了直乐,他的口音软软的,笑着对我说,你在想什么?

 

他们的分开是必然的。

小少爷在广场上做演讲,又一次上了巡捕房的黑名单。这次得罪的是洋大人,任凭吴家有通天的本事也免不了受一顿皮肉苦。

等到小少爷被家人各路周旋保出监狱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了一块完整的皮肉。

我爷爷见到小少爷的时候,小少爷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可眉骨那块的伤疤依旧清晰可辩。

这本是个多娇贵的少爷!我爷爷心里钝痛,他本该衣食无忧地过神仙日子,为什么偏要往阴曹地府里抢位置。

我爷爷本来憋了一肚子的关心和安慰,在看到小少爷依旧固执的表情后,都泄了气。

他问小少爷,为什么啊,这本不是你该做的事。

小少爷说你知道吗?日本人已经占领东三省了。

我爷爷说,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天塌下来会有高个儿的人顶着,你一个小个子,逞什么强?拿着自己的一条命去撞石头,究竟是勇敢还是傻?

小少爷气急了,他说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做啊!

小少爷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只要他认定了,他就不会回头。

他俩究竟还是不欢而散,后来我爷爷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小少爷,再后来他听说,小少爷去参军了。

 

“他说的是对的。”我爷爷说,可惜他很久之后才明白。

小少爷离开后不久,日本人就打进了城里。

一点预兆都没有,或许有,只是我爷爷选择性的忽视了,他自以为自己本本分分过日子就可以免受一切灾祸。

然而灾祸从来不会挑选人,它只会无差别的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等我爷爷赶回家时,母亲已经被杀害了,爷爷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第一次明白了小少爷口中那从来摸不到的“国仇家恨”是多么意思。

可是太晚了。

 

或许不晚。

爷爷连夜逃出了城,他也参了军,他对收留他的连长说,他明白了,他过不成安稳日子了,那就打吧,他这一身的力气,都该用来打仗。

爷爷口中的战争是残忍而血腥的,他也没有电视剧里的英雄那样勇敢,他会告诉我他躲在战壕里也会颤抖,看到刚刚还在讲话的战友变成一具新鲜的尸体也会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他必须战斗,他还记得小少爷对他说,这些事情必须有人做。所以他总是表现的很勇猛,不是不怕,他只是没有退路。

 

 

 

爷爷不是“家里人”,这点认知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有的。听爸爸说,爷爷是老兵,快五十岁了也没有娶到媳妇,组织给他介绍了奶奶。奶奶是个新寡妇,丈夫在解放前肺痨病死了,留下奶奶带着五个孩子,爸爸是最小的,还在牙牙学语。爷爷看奶奶可怜,就娶了奶奶。

他们的婚姻从来就没有夫妻之实,只是搭伙过日子,爷爷对父亲和他的姊妹们都怀着十足十的善意,他很擅长扮演一个父亲,却从不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

父亲对爷爷的埋怨,都来自于“那几年”,爷爷因为一枚军功章被打成了“特务”,奶奶一家人都受了牵连。

“老头儿至死都拿着那个军功章,我也遂了他的心,把那章别在他领子上一起火化了。”父亲不悦地说,嘟囔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其实只是国军某次会战的奖章,除了给家里人带来灾祸,什么价值都没有。

父亲永远都不能明白,爷爷一个新四军,为什么会拿着个国军军功章,还像个宝贝一样珍藏了一辈子。

可是我想,我明白。

 

后来我渐渐长大,不再缠着爷爷讲故事,他却变得絮絮叨叨起来,每次看到我回来,都会拽着我反反复复讲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人。

那是他和小少爷见的最后一面,那个时候我爷爷因为突出的表现已经做上了指挥。他时不时可以听到小少爷的消息,小少爷也已经是个讲得出名号的国军军官,这也难怪,小少爷这样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是耀眼的那一个。

我爷爷还记得那年,战争已经打到了尾声,日军进攻越来越疲软,有人开始动起了内斗的脑子。

在两边即将剑拔弩张的时候,小少爷找到了我爷爷。

小少爷还是一副少爷的样子,举手投足一股子神气,只是多了些阅历和成熟。他皮肤晒黑了,手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茧。他看到我爷爷,对我爷爷笑,我爷爷心里尽是疑惑——为什么经历过这样残酷的战争,他还可以笑得这样一般天真。

小少爷对我爷爷说,他们的粮草被扣了,马上就要被逼去打共/军了。

我爷爷挑了挑眉毛,这跟他接到的情报基本相符,可他不解,小少爷为什么要亲自对他说这些。

小少爷笑得无所谓的样子,说我肯定不会听他们的啦,日本人马上就要被赶跑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打自己人。

我爷爷心里感动,小少爷还是当年那个小少爷,他只会做他认为“对的事”。

小少爷从怀里掏出一枚军功章,他对爷爷说,这是信物,他明天会带兵来投奔他们。

他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休想让他的士兵把枪口对准中国人。

他说他不能保证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很有可能他会在中途被人出卖,他让我爷爷听好,如果有一天,国军向你们开炮了,那就代表,我已经死了。

 

我爷爷把军功章揣进怀里,他似乎还能闻到军功章上残留着的小少爷的气味,他抚摸它一遍又一遍,似乎是要把这十几年来的眷恋都镌刻在这枚小小的军功章上。

他信任小少爷,他相信小少爷说到就一定会拼了命做到。

可是第二天,他听到的是朝向他们的炮火。

小少爷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我爷爷每次讲到这里,眼泪都会流满他早已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我替他擦泪,对他说,小少爷是天上的星辰,他一定是回到天上了。

爷爷笑得凄惨,他说他其实是怪小少爷的。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非要玉石俱焚。可是如果不这么固执,又怎么会是那个让我爷爷念念不忘了一生的小少爷。

更何况,我爷爷分明也做了很固执的事,他分明知道这枚军功章留在身上会是灾祸的根源,可他却始终不肯丢掉,依旧像个宝贝一样塞在衣服的内兜里,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他永远都无法从我爷爷的心口抹去了,一把火将爷爷和那枚军功章融为了一体。

 

葬礼草草结束了,我从殡仪馆出来时,阴了一个白天的天气忽而转晴了,可是天已将晚,太阳西沉,透着湛蓝的夜空,隐隐约约能看到天上亮着两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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